我接过钱包。

还是往常的样子，银行卡、现金都在。

从前用来放发票的小包却鼓鼓的。

我拉开拉链。

里面没有发票，只有一条旧发圈。

暮山紫色。

我把发圈塞回去，钱包丢进抽屉里，「谢了。

」「洵洵，我替你跟言老师说声谢谢？」「不必了。

」年后，易辰再过来，都和尹晞一起。

尹晞纠结了好几个月，还是决定回去对面那个世界。

原来，我们回家的那天，他朝顶头上司请了假，说家里有急事。

经理姐姐器重他，让他放心去处理，职位暂留。

敢情这小子陪我回家是假模假式，压根没想辞职。

易辰来家里吃年夜饭那天，尹晞正式宣布，回去复工。

我妈吃着吃着饺子就掉了眼泪，拉着易辰的手千恩万谢，「浪子回头金不换，谢谢辰辰把小晞扳回正道上。

」易辰红着脸说，「小晞帮了我很多，要谢也该我谢他。

」我妈明明一脸不舍，却咬着牙埋汰尹晞，「他能帮你？这小兔崽子除了啃老，还会干嘛？」易辰安抚地拍拍我妈的手背，「阿姨，我们仨在对面朝夕相处的这一年半，成长最多、最快的，既不是我，也不是洵洵。

是小晞。

」我妈哭得更凶了。

易辰哪见过这架势，一脸慌乱地望向我。

我气定神闲地解救夏辰辰，「妈，尹晞有女朋友了，还不许我告诉你。

」我妈立马忘了易辰这茬，肉眼可见地精神一振，「叫什么？有照片吗？？在一起多久了？？？」八月的河塘闷热潮湿。

我飞去美东留学前几天，爸妈忙前忙后帮我装箱子整理文件。

其实吧，帮的都是倒忙，但拦都拦不住，我索性弃疗。

尹晞一身大汗闯进门。

我妈皱着眉问，「得先坐火车到馀武...这俩大箱子你和洵洵能拿吗？可别丢东西呀。

」「能拿。

」尹晞把双肩包扔地上。

我妈仿佛没听见，「还有个小登机箱呢...」「阿姨，有我和尹晞两个壮劳力呢，洵洵背个包就行。

」易辰笑着走进门，转头问我爸，「叔叔，您有工具箱吗？一楼的声控灯坏了，我鼓捣鼓捣。

」「有有有！」我爸转身进屋。

我妈满脸惊喜，「辰辰也去送洵洵？」「必须的。

」「有你在我就放心了！」我妈长出一口气。

尹晞怨念地皱眉，「大姨你什么意思？我不算个人啊？」「你最多算半个，还是辰辰靠谱。

」我妈不由分说拉易辰坐下，「饿不饿呀辰辰？我买了新鲜荠菜，还让卖冷鲜肉的给留了一条最好的五花肉，咱今天蒸包子。

」...唉，我妈看易辰的眼神，那叫一个容光焕发。

真跟看送子观音似的。

晚饭之后，易辰洗碗，我收拾厨房，爸妈和尹晞在客厅闲聊。

「洵洵，箱子都收好了吗？」「差不多。

」他边冲盘子边说，「你那个叠衣服不起褶的法子还真管用，我上次出差试了下。

」「...辰辰。

」「嗯？」「陪我回趟馀武吧。

」他冲盘子的手停住了，「你总算肯回去看看了？」「不，不是对面的馀武，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。

」「好。

」他沉吟片刻，柔声道，「你去哪儿，我都陪你。

」我和易辰站在馀武一中门口的树荫蝉鸣里，完完整整听完下课铃。

肖邦的《夜曲》。

确切地说，Nocturne是钢琴曲体裁，就好比新闻是种文体。

肖邦写过21首夜曲，《降E大调第二号夜曲》是其中最脍炙人口的，馀武一中的下课铃就是这首。

我拉拉易辰的衬衫下摆，示意他随我移步，「隧道所在的地下室，就在馀武一中家属区里，我6岁之前住在那儿。

那片小区地段好，还是学区房，房价很高，老师们得评上副高才有资格分房。

」易辰叹了口气，「所以，荀婷芳父女为了副高名额，才对程老师...」「嗯。

我十几岁的时候，馀武市政府迁到南湖附近，所以这一片老城区渐渐衰落。

但在我小时候，这一带是最繁华的CBD。

」我指指右手边的写字楼，「这儿原来是一片旧小区，很老的那种四层筒子楼。

」「这小区距离省重点馀武一中只有两条街。

随着馀武房地产逐渐起飞，房价也渐渐高了起来。

经济条件好的住户逐渐都搬走了，这儿的冬冷夏热的老破小一般租给在馀武一中陪读的家长。

留下的，大多是买不起新房的住户。

」易辰会意，「这就是言老师长大的地方？」「对。

10年前老小区拆迁，建了这写字楼，还有一片寸土寸金的新小区。

不过，那都和言楷之没关系了。

」易辰缓缓道，「你提起过，言老师20岁出头，为救母亲卖了房子。

买主给了30万现金，ICU医药费不到六万，剩下的24万全转进了程老师的账户。

」「是。

其实，母亲去世时，他只有19岁。

他离开这个世界去对面，年龄虚报了两岁。

」我指指路边红色的牌子，「这家麦当劳，是麦记入驻馀武的第一家店。

我们进去坐坐吧。

」麦当劳里冷气打得很足。

午后过了饭点，顾客寥寥。

易辰是运动员，不吃炸鸡薯条，只要了杯黑咖啡。

我点了份儿童套餐。

易辰抿了口咖啡，随口说，「麦记肯记刚入驻馀武的时候，还算高端餐厅呢。

」我把番茄酱挤到薯条上，盯了好一会儿才说，「对，要攒钱才吃得起。

」「这附近住着好多回迁户，有些大爷大妈曾是馀武一中的教职工，隐约记得20年前的往事。

」「据他们回忆，小姨车祸之后，并没有什么募捐。

所以，我少年时做心理治疗的款项，的确来自言楷之。

」「河塘市图书馆规模小，我们没找到当年的影像资料。

但我在馀武市中心的省图书馆翻到了那份引爆整个事件的新闻。

你猜，那篇报道的作者是谁？」易辰茫然地摇头。

「友情提示，姓白。

」他倒抽一口冷气，「白栩。

」「原来如此。

言老师对白栩赶尽杀绝，不仅仅因为剽窃稿件...不对，说不定言老师早就察觉了黄子熙和白栩的地下交易，将计就计引君入瓮，合理合法地让白栩身败名裂。

」「嗯，我猜也是这样。

都说言楷之城府深沉，现在看来，果然算无遗策。

」我勉强笑笑，「我问过他，当年为何入行做记者。

他说，“以子之矛，攻子之盾。

”听他说句实话...可真不容易。

」「这样说来，我们的方向彻底错了。

」易辰沉声道，「小陈在蒋燧案之后改名陈佩巾，应该是障眼法。

咱们工作室招人一向严格，小陈的简历并不出众。

言老师准他入职，开出的条件大概是...改名。

」我点头道，「蒋燧，荀婷芳父女，白栩...从头至尾，都是言楷之一个人的复仇。

」「当年伤害过小姨的人，他一个也没放过。

」易辰沉默片刻，柔声问道，「你想回去看看吗？」「不想。

」「洵洵，如果想查明...程老师和言老师之间，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，只有当事人知道。

」「我已经不想知道了。

」「那尹晞呢？」「他自己去问言楷之呗，与我何干？」「可是...」易辰似乎吞了半句话回去，「如果什么都没发生，也算解了你的心结。

」我把蘸了番茄酱的薯条丢回托盘上，「那如果发生了呢？」易辰张张口，没说出话。

我勾勾唇角，「你还记不记得写字楼摆的花？起初是茉莉，后来换了海棠。

」「我后来才想起来，言楷之捡我回家的那天晚上，车上有股茉莉香，让我想起我妈摆在阳台上那几盆茉莉。

想必那是他日常用的的香水。

后来，怕我起疑，他才换了雪松和苦橙花的香调。

」「易辰，你总说我聪明，可我实在不明白，自己是怎么错过了这么多...言楷之怀念小姨的蛛丝马迹。

」易辰慢慢说，「言老师是个清醒的人，就算他再怀念程老师，也一定能分清，程茉是程茉，温洵是温洵。

」我缓慢地点点头，「我刚回来的时候，赌气想过，他宠着我护着我，不过是因为...我和小姨实在太像了。

」「可等我冷静下来，细细回想这一年半的朝夕相处...言楷之对我不是假的，至少，不全是为了小姨。

」「那...你为什么不回去，给言老师一个解释的机会？」易辰低声问。

我反问，「那他言楷之为什么不过来，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？」易辰怔了一下，显然词穷，「说不定...他有难言之隐？」我不由得冷笑一声，「嗯，他是言楷之，永远有难言之隐。

」「我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么久，他总能精准避开尹晞，就连我脑震荡养伤的时候都没见过。

」「言楷之从不拍照，每次我提出和他***一张，都被脆拒。

你猜，他是害怕照片被我泄露给媒体，还是...害怕被尹晞认出来？」易辰叹了口气，「你还生气呢？」「刚回来的时候很气。

现在好多了。

」他犹豫着说，「我有个...冒昧的问题。

」「说。

」「言老师他...」易辰停顿了一下才低声说，「他...爱不爱你？」「这不是关键。

」「那关键是什么？」我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把所思所想和盘托出，「言楷之能给的爱，注定是struggle love。

这不是谁的错，更不是他的无能。

」「可我不想要struggle love。

我只想好好生活。

」「他伤害我，就像灼烫的匕首切进黄油里。

只要他还是他，我还是我，就无法规避。

」「伤害自己的事情，一次先例都不要开。

」「所以，他爱不爱我，这不是关键。

关键是，无论谁爱不爱我，都得我愿意才行。

」易辰伸手过来，我才察觉...自己不知何时掉了眼泪。

「洵洵，你还是你。

」他轻轻地拭掉我的泪。

「对，我还是我。

这多多少少要感谢言楷之。

亦师亦友这么久，他从未试图改变我。

他教我的，我都记得，他的苦心，才不算错付。

」易辰轻轻叹了口气，「这半年来，除了你离开那一夜，还有送钱包那次，他从没对我提起过你，工作生活一切如常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。

但是，推己及人，我猜测...不，我知道，他一定很想念你。

你最温柔，也最狠心。

」「辰辰，你怕不怕我？」「不怕。

」他斩钉截铁道，「没有刺的你，就不是你了。

你这半年过得不容易，我只觉得心疼。

」「我知道你担心我，否则也不会每个月过来看我。

但你从没有试图窥探我的所思所想。

」他微微一笑，眼睛里是满满的疼惜，「你愿意花多长时间思考，那都是你的节奏。

就算我再舍不得、再想帮你一把，也得你愿意才行。

」「辰辰是懂我的。

」「那当然。

」他剑眉一挑。

「哟，你都不谦虚一下？」「我们是洵洵和辰辰啊，有什么好谦虚的。

再说了，我有个好朋友，是个出色的心理学家，offer一拿就一把。

有一次，我的职业生涯差点断送在一个***手里，是她告诉我，“你别急，易辰，疗伤不能急。

”」「此人说得颇有道理。

」我不要脸地附和。

夏辰辰的小鹿眼里闪着骄傲的光，「她很厉害的，是我见过最最聪明、最最可爱的姑娘。

诶，想不想认识一下？」我不由得笑起来。

「洵洵，离开之前，还有什么心愿吗？」我摇摇头，又点点头，「有个问题，还不知道答案。

」「我靠四处打听、查阅资料，还有...言楷之提及的零散信息，勉强拼凑出了当年的时间线。

」「言楷之高三那年的10月，速写本被发现，小旅馆的视频拍摄于11月6日。

后来，因为小报添油加醋，事件发酵，他2月从馀武一中转学离开，4月小姨去世，5月初他的母亲离世。

他从母亲的日记中得知对面世界的存在，把钱转到小姨的账户，引导我和尹晞发现那条隧道，这之后...就去了对面生活。

」「怪不得言老师没有参加6月的高考。

3个月之内经历这么多，谁还有心思去答案。

」易辰叹道，「这样说来，他和邵师兄同岁，比盛老师还小一岁呢。

他拿到第一个NPA时并非26岁，只有24岁。

相比之下，我24岁的时候...还在研究生院写论文呢。

」「言楷之当得起“鬼才”二字。

」我慢慢说，「我很想知道，他的母亲为何离世，和小姨的车祸...有没有关联。

」「除此之外，我还想...见一个人。

」我把兜里攥得潮湿卷边的纸条拿出来。

沉吟片刻，还是咬着牙打开夏辰辰喝了一口就没再动过的咖啡，把纸条泡进去。

易辰看着咖啡一点点洇开字迹，低声问道，「这是谁的地址？」「一个钢琴老师，现在70多岁了。

言楷之家和我家曾相距不到1000米，要打探故人何在，倒也不难。

」我端着餐盘起身，「辰辰，走吧。

」易辰帮我把餐盘里的汉堡薯条倒进垃圾箱，「这家店是不是也和言老师的过往相关？」

小说《尹晞温洵》 第三章 试读结束。